馬雲力推數位自由貿易，中國網路長城卻愈築愈高
2017年，很多事情都顛倒了。全球化霸主美國在川普接任總統後，拋下自由貿易的大旗，玩起保護主義；中國不但猛搖全球化大旗，還推起電子商務聯合國。然而美墨高牆還沒蓋，中國網路長城，卻愈築愈高……。
3月22日，阿里巴巴集團董事局主席馬雲，來到馬來西亞首都吉隆坡。和總理納吉布吃完午餐後，他上台演講。在馬雲16分鐘流利的英文演講中，他講了32次「全球化」。
演講後，總理上台和馬雲一同宣布，阿里巴巴所打造的「數位自由貿易區」，正式在馬來西亞舉行啟動儀式。
得意盡寫在馬雲臉上。但這場儀式，只是馬雲全球化大策略的一個起點。為了這個策略，馬雲說自己過去一整年有800個小時在飛機上。三個月前，他飛到紐約和美國總統川普握手、赴加拿大見總理杜魯道、德國總理梅克爾、澳洲、泰國、以色列……。
馬雲為了什麼，拚命坐飛機、見遍全球領袖？他開口閉口，不脫幾個英文字：「eWTP」（全球數位貿易平台），簡單來說，也就是網路的世界貿易組織（WTO）。
奔走各國》馬雲打造平台，盼帶中小企業走出去
「我只花了10分鐘就說服了馬來西亞總理，但這個計畫，我想了十年。」馬雲在吉隆坡演講時說。日前在G20和WTO的峰會提出一個叫eWTP的概念，在這平台上「買全球、賣全球」，他想要帶中國的中小企業走出去，讓電商成為「全世界最自由的貿易手段」。
馬雲不斷強調這個平台將打破電商領域所有貿易障礙，而這個概念，也列入今年G20的公報。「WTO很期待與馬雲在這一方面共同攜手努力。」WTO祕書長阿茲維多（Roberto Azevdo）在2016年9月一場電商發展研討會上表示：「電子商務的機會，必須讓所有人共享！」
在全球貿易成長速度衰退的當下，馬雲的構想登高一呼，獲得滿堂喝采。但有一件事，從川普到WTO祕書長，沒有一個人敢提起。那就是，這個企圖建立網路世界全球貿易組織的企業，正來自全球網路最為封閉的國家。中國的電子商務機會，絕對不是所有人共享。
就連馬雲自己也不敢多說。「中國政府這幾年，越來越開放了，對吧？」2016年9月2日，他在CNBC的採訪中說：「中國政府勢必得開放市場，讓國際的產品、歐洲的產品賣到中國。」
網路圍城》裡面的人想闖出去，外面人想衝進來
他的觀察，和一名在中國從事十五年電商的老闆觀察大相逕庭。這名不願具名的老闆，引用作家錢鍾書的《圍城》：「中國的網路市場，就像圍城。裡面的人拚了命想闖出去，外面的人拚命想衝進來！」
中國的網路用戶已經超過七億人，CBNData預估，中國電子商務交易額在2016年為5.2兆人民幣（約22.8兆元新台幣），占全球47％。然而，這個大得嚇人的中國電商市場，卻用一道長長的高牆與世隔絕，這道被戲稱為「網路長城防火牆」（Great Firewall）的「金盾工程」，也就是中國的網路安全基礎建設，建立起一個和全球網路隔絕的「中國網路」。
馬雲化身全球電商自由貿易的代言人，他的目標和所有中國網路企業主一樣：闖出去。雖然《財星》（Fourtune）雜誌將馬雲列為2017年全世界領袖人物排行第二名，但是《財星》副總編輯拉辛斯基（Adam Lashinsky）解釋：「在中國以外，或許很多人聽過阿里巴巴的名字，實際上對它卻很不熟悉。」
阿里巴巴是全球最大的電子商務公司，交易總金額超越全球零售業龍頭沃爾瑪（Wal-Mart）。 但大部分的營收仍來自於中國本土。根據阿里巴巴集團2016年財報，中國業務部的營收，占總營收高達83.4％。「阿里巴巴集團，非常渴望拓展國際市場。」拉辛斯基說。
另一方面，中國以外的網路公司，則拚命想衝進中國市場。但是，中國政府這幾年來不但沒有像馬雲說的「越來越開放」，反而越來越封閉。
「沒有網絡（網路）安全，就沒有國家安全。」2014年2月27日，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「中央網絡安全和資訊化領導小組第一次會議」上這麼說。這也成了這幾年中國政府網路政策的主旋律。
2016年11月，就在馬雲正在奔走提倡網路聯合國時，中國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了《網路安全法》。這項在2017年6月1日即將生效的法令，規定資訊、運輸和金融等公司，必須把資料儲存在中國並配合中國審查，還限制必須使用官方允許的IT設備，否則可能面臨吊銷營運執照。中國歐盟商會也隨即發表聲明：「我們擔心這項新法令會傷害國外投資，造成在中國、與中國做生意的障礙。」
2017年1月，就在習近平於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上，譴責川普的保護主義、鼓吹全球化時，中國工業和信息化部（簡稱工信部）宣布新政策：未經許准，不得租用VPN，也就是中國境內「翻牆」出去連接全球網路的工具。五千五百個網站，包括中國視為「非法」的VPN遭到關閉。中國網路長城，一夕之間又翻了一倍高。
「我們要堅定不移發展開放型世界經濟，在開放中分享機會和利益、實現互利共贏。」習近平在達沃斯論壇上這麼喊話，台下各國領袖紛紛響應叫好，然而大家心裡，豈止竊笑？
貿易障礙》違反WTO條件，美議員擬提訴訟
「中國的網路長城本來是一個政治工具，他們有他們國安的理由、管理國家的自由，這點我們完全尊重。」美國企業研究院（AEI）院士、也是前白宮貿易顧問巴菲爾德（Claude Barfield），接受《今周刊》專訪時說。但他觀察：「很明顯地，中國的網路控制，已經延伸到了商業上，造成了跨境貿易和投資的不平等障礙，違反了WTO條約平等的條件。」
「在這種情況下，看到馬雲說要建立起數位世界的WTO，我覺得格外諷刺。」巴菲爾德說，因為馬雲正是直接從中國網路長城獲利的角色。他也指出，美國在2016年4月已經將中國的網路長城，列為貿易障礙。報告指出：「中國的網路長城已造成中國之外的供應商沉重負擔。直接禁止網站在中國瀏覽在最近越來越嚴重。」
「這些禁止網站的行為非常可議，一個看似無辜的家庭修繕網站，竟被無緣無故在中國禁止。」事實上，巴菲爾德透露，美國國會議員也正在研擬，要在WTO法庭上對中國的網路控制提出貿易障礙的訴訟。
防火城牆》額外連線時間，近四成網站被放棄
的確，中國封鎖國外新聞網站眾所皆知。《經濟學人》引用非營利組織Greatfire.org的統計，2016年有1782個網站被中國封鎖；全球流量排名最高的前二十五個網站中，就有八個在中國被封鎖。
《今周刊》使用Greatfire.org的技術統計調查，發現在全球前二十大的電商平台，仍有多家不是無法連線，就是連線時間明顯過長。而台灣前十大電商平台中，更有五家被直接封鎖。
「中國要封鎖你，不需要任何理由，也不會給你理由。」一名不願曝光的台灣電商高階主管就透露。他經營的電商網站，在台灣流量高，但是在中國卻被封鎖，「國台辦也不會告訴你為什麼啊！」台灣電商平台無法在中國銷售，中國卻可長驅直入台灣市場，也讓台灣對中國的跨境電商，造成極度不平等的貿易壁壘。
以淘寶為例，淘寶雖未公布台灣消費金額，但業界人士粗估，每年台灣交易金額「至少上百億元」，而台灣電商平台在中國的跨境交易，可能「只有零頭」。
「中國的電商產品是鋪天蓋地進到我們的生活，」東森集團電商事業部執行長王志仁說：「就算透過台灣的電商平台買，還是從中國進貨。供應商又多元、又便宜，不如直接到他的市場去買。」差距也就因此越來越大。
在WTO的規定下，會員國應該享有國民待遇原則，雙方待遇應平等。就有學者指出，不只是美國，最大的電商平台被中國封鎖的台灣，應也能提出WTO的貿易障礙訴訟。不過，不被中國封鎖，只算過了網路長城的第一關。中國的金盾計畫，已經變成對中國市場的「金鐘罩」，讓外國企業難以進入。網路公司CDN調查報告指出，中國網民在購物網站上，連線只要等待超過4.82秒就開始放棄，而平均歐美伺服器的連線時間竟超過15秒。
「就算資訊被中國政府允許，通過『防火牆』時卻會被嚴重延遲。10到15秒的額外連線時間，就會造成38％的網站被放棄。」報告指出：「中國網路『防火牆長城』廣為人知，但是究竟什麼資訊會被禁止卻不清楚。這造成國外的品牌在中國經營難度大幅提升。」
清算VPN》美國企業喊苦，台企業競爭更困難
而現在，中國還要把這道長城架得更高。
在中國網路封鎖第一線的Greatfire.org，每個月大約有200萬網民透過它的服務翻牆。化名史密斯（Charlie Smith）的網站創辦人告訴《今周刊》：「以前，只有免費VPN被針對。不過過去幾年，中國開始集中破壞付費VPN（翻牆）的服務。現在就連高級的付費VPN也被清算，讓不少跨國企業暗地裡叫疼。」
「2017年開始，中國境內的VPN也被掃蕩了一波。結果就是，多數外國企業乾脆放棄在中國的伺服器，直接透過VPN連到海外。」史密斯觀察，這也催生另一個訊號，就是就算是合法的外資企業，也需要翻牆。
國際法律顧問公司Taylor Wessing就表示：「許多IT系統設在國外的公司，都得利用VPN傳送跨境資料。VPN禁令發布後，我們的許多國際客戶都表示擔憂。」「這中間的商業風險，絕不能輕忽。」
這樣的商業風險，從美國商會在今年發布的調查報告，就能看出來：87％的企業認為網路審查制度，對企業在中國的競爭力與運營有不利影響；而93％的企業認為「訪問境外網站速度慢」，造成不利影響。
「中國電商大剌剌地賣東西給全世界，其他國家的電商卻進不去該市場。」巴菲爾德說：「這樣不公平的競爭條件，美國政府應該對WTO提出告訴。」
與中國同文同種的台灣，所遭受到的不公平競爭反而更嚴重。王志仁指出：「現在最大的問題，就是大家都覺得跨境電商很輕鬆，能接單全世界，這有一個矛盾。台灣的平台太小，要做很困難。」
突圍機會》政治走不通，台灣能搭平台順風車？
「最根本的問題：中國是製造中心，原產地都在中國。不論是哪裡的購物平台上架商品，中國自己就可以供應。」王志仁認為，台灣電商若要突圍，就是建立起知名的自有品牌。
「這要一步步做，我現在最致力改善的是和供應鏈的關係。」王志仁說：「台灣要從供應端先做起好的品牌，這部分我有一些想法，但還不能說。未來，東森會先從台灣好的品牌推出去，不只中國，整個華文市場、包括東南亞，都是我們的目標。」
台灣電子商務創業聯誼會執行長周振驊則分析，馬雲推動eWTP，雖然是否能成功，仍待長期觀察。但對台灣廠商想要跨出海外，其實是一個好的機會。「台灣做電商平台，成功的機會太小了。但是透過別人的平台，把商品賣出去，則是一個很好的機會。」他指出，eWTP是商人在談商業，政治的因素較小，「政治這條路走不通，台灣這個局，我們也沒有多餘的選擇。」
面對中國不斷升級的網路監控，史密斯經營的Greatfire.org網站更被中國視為眼中釘，經常受到駭客攻擊。但當中國開始主張全球化，史密斯卻也認為是一個中國政府開放的機會。「中國和全世界在網路上做生意，這就牽扯到中國的財富和發展。這時候，網路箝制就會變成威脅中國經濟穩定的問題。」他說。
他也認為：「如果馬雲真的要幫助中國中小企業走出去，那麼他應該讓中國政府理解，網路控制對中國公司賺世界錢是有傷害的，而在其他國家可能將此作為武器，中國官方也可能會對網路箝制再三思考。」
2017年3月，馬雲的eWTP在馬來西亞踏出第一步；但中國同時升級網路長城，大行網路保護主義。中國電商真能帶領全球化趨勢？
官方全力掃蕩，網民翻牆變難！―虛擬私人網路在中國連線速度
在中國網路長城裡，網民及跨國企業都需要虛擬私人網絡（VPN）來「翻牆」才能和世界連上線。
不過2017年1月工信部的一聲令下，讓VPN的命運看來也很危險……。